天安门母亲:“ 六四 ” 惨案三十四年祭 (组图)

发表:2023年05月28日
来源: 天安门母亲

2023年是1989年发生在中国首都北京十里长安街头的 “ 六四 ” 惨案第三十四年。三十四年过去了,对于我们难属群体来说,当年一夜之间突然失去亲人的痛苦如一场噩梦般永远缠绕在心底挥之不去。和平时期政府动用国家军事力量屠杀手无寸铁的学生、普通民众造成生灵涂炭的悲剧,一天不能公诸于众,一天不能还公道于我们,我们为死去的亲人讨回公道的心不会放下!

2022年自 “ 六四 ” 惨案纪念日过后至今,我们群体先后去世了七位难属,(其中一位难属是在上半年因年老体衰去世外,其他六位都在下半年。)每每听到难属去世的消息,我们的心里就会咯噔一下非常难过,加之疫情,不能马上去看望去世难属的家人,总是让人心中沉甸甸的,无法释怀。

在纪念 六四 惨案三十四周年时,为了还原历史,还原遇难者被枪杀的情况,还原军队屠城对遇难者家庭造成的伤害和痛苦,让人们记住他们,记住他们内心的悲苦,记住他们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利、为亲人讨回公道坚定不移的决心与愿望,我们在此时祭奠他们。他们的生命虽然已逝,但是遗愿依然与我们同在。

难属逝者一、林武云2022年4月因病在儿子家去世,终年92岁。他是一位军人,他的妻子隋立松是一名军医已经去世了几年。他们的大儿子林涛18岁当兵,三年后复员在京工作,当年他24岁。1989年6月3日晚饭后,他得知戒严部队进城的消息后,随即骑着自行车离开家,从此了无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何时、何地无解。林涛的失踪对于他的父母打击可想而知,因林涛的失踪心里留下了永久的创伤,父母是军人,然而他们的儿子却死在戒严部队的枪口下,如今林涛的父母终于可以和儿子团聚了,远离了杀戮,愿天堂永远充满了爱。

林武云与隋立松夫妇(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林武云与隋立松夫妇(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他们的儿子林涛(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他们的儿子林涛(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难属逝者二、2022年9月25日86岁的朱玉仙因病在家中去世。她的身体一直不好,少言寡语,难属们去看望她,只要提到女儿王卫萍,她总是在旁边默默地流眼泪,听着她的老伴在介绍女儿当年被打死的情况。

王卫萍25岁,在家里排行老三,是北京医科大学临床医学学制六年的应届毕业生,当年在北京人民医院实习,暑假过后正式成为人民医院妇产科的医生。1989年6月3日晚,她得知北京街头发生军队开枪屠杀学生、市民的消息后,立即奔赴离她家最近的事发地点木樨地,毫不犹豫地加入抢救伤员的行列中。

据当时身边知情人描述,她很勇敢,子弹从她身边飞过,在她周围迸发出火光,但她毫无惧色,依然奋不顾身地抢救、包扎倒在她周围的伤员,然而,正当她在包扎一位伤员的伤口时,略一抬头,一颗子弹击中了她的颈部,她倒下了,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来。

王卫萍的骨灰葬在万安公墓,碑上无字,碑座上写着王卫萍女士之墓。我们群体有八家遇难者的骨灰在万安公墓,每年六四当日遇难者亲属会在那里举行集体祭奠,每年参加集体祭奠的难属们同时也会在她的墓前鞠躬献花,当年她用生命和爱挽救了别人,人们不会忘记她,她会被永远缅怀。

王卫萍的母亲朱玉仙(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王卫萍的母亲朱玉仙(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王卫萍的母亲朱玉仙(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王卫萍的母亲朱玉仙(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难属逝者三、2022年7月15日,这一天和她住在一起的女儿去医院看病并为她的母亲开药,没有想到等她从医院回家,打开门发现她的母亲金贞玉躺在地上已经失去了知觉,她的母亲就这样离开了人世,令人唏嘘不已,她走的太突然。

金贞玉和她的丈夫朴长奎都是朝鲜族人,1989年时她43岁,是钢铁总院劳保库的管理员,她的丈夫47岁是中央歌舞团的演奏员。6月3日夜朴长奎在复兴门与西单之间的路边被戒严部队的子弹击中,左脑后部中弹,子弹从右颈下穿出,送至位于西单附近的邮电医院死亡,骨灰埋葬于北京金山陵园,没有立碑。

朴长奎(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朴长奎(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 六四 ” 惨案让这对夫妻阴阳相隔33年,她的丈夫被打死,抚养两个女儿成人的重担落在了妻子一个人身上,她从未对别人讲过她独自承担的生活压力和精神压力,但是,其个中的艰辛可想而知,这也是她因病突然去世的最根本的原因。

难属逝者四、67岁的冯友祥在2022年11月6日去世。在难属们的眼中,他是一个非常壮实的北方汉子,很结实也很憨厚,为人直爽。得知他身体不好,疫情期间去看他,见到他简直是判若两人,他骨瘦如柴,颈部托不住他的头,说话时不能抬头看人,只能低着头讲话。用他妹妹的话来说:他死于心衰、肾衰、呼衰,病因为多年的生活压力、孤独、寂寞而歾。

是的,如果没有 “ 六四 ” 惨案对这个家庭造成的伤害,他们会很幸福,他们有一个儿子,一家三口会很温馨地生活在一起,冯友祥不会那么年轻就离开了人世。

冯友祥的妻子刘锦华是天津人,1989年她34岁,两人在天津相识恋爱三年于80年结婚,转年生下一个男孩,结婚后刘锦华由天津调入北京,在总政干休所工作。

6月3日晚,他们在回家的路上走到木樨地燕京饭店附近,正遇上由西向天安门方向进军的戒严部队,当时西长安街马路上都是人,已根本无法通行。他们可以听到由远而近的阵阵枪声,在和平时期生活太久的善良民众们,不相信政府真的会真枪实弹地向民众开枪,天真的以为是橡皮子弹。他们夫妇两人就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枪声离他们越来越近,冯友祥先中一枪,子弹击中了他的左腿,几乎在他倒下的同时,他的妻子也倒下了。

冯友祥被民众送到北京儿童医院后又转到306医院,在医院里他焦虑地等待着妻子刘锦华的消息,几天后他才从家人的口中得知他的妻子被送到北京空军总院,子弹击中了她的左上额,送到医院时已经死亡。得知爱妻的遇难让他痛不欲生,肝肠寸断,几乎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这样的残酷事实冯友祥无法接受,精神几乎崩溃,为了离开这伤心之地,他把儿子托付给了他的妹妹,辞了工作,离开家独自在社会上闯荡,33年来他的妹妹为了能够鼓励他有勇气地活下去,做了很多的努力,一直到他的离世都是他的妹妹在照顾。

刘锦华(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刘锦华(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今年4月21日冯友祥与他的妻子刘锦华合葬。刘锦华的墓地在天津,她的父母不舍他们的女儿远离他们,女儿的无辜被打死,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的悲苦惊天地泣鬼神,他们希望在他们的有生之年每年可以去墓地看看他们可怜的女儿,以诉相思之苦。

难属逝者五、2022年12月24日,85岁的王慧蓉死于新冠肺炎感染,CT片白肺四分之三。在疫情放开后难属群体中,我们了解到绝大部分难属程度轻重不同地被病毒感染,基本上是转危为安了,这对于我们这一弱势群体来说是令人欣慰的。

王超是王慧蓉的大儿子也是家中唯一的一个男孩子。1989年26岁,中科院内部大学管理专业86年毕业生,是中关村四通公司的职员,原定于6月4日举行婚礼。6月3日晚上去三里河附近同学家送喜糖,晚十点左右在木樨地桥北遭到戒严部队的疯狂扫射,因为王超站在人群的前排而中枪,子弹击中头部,被市民送到海军总院,是海军总院第三号无名尸。

第二天有人到家里来询问王超有没有回家,没有回家肯定是被子弹打中了。于是全家人都在寻找王超的下落,去了很多医院都没有找到,最后是王超妹妹所在单位联想集团的人在海军总院找到他。

王超头部状况惨不忍睹,医院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当他的父母及家人见到他的尸体时,头部完全是用纱布裹好连眼睛都看不到。

王超的父母都在中科院工作,得知儿子被打死的消息其父母悲痛欲绝。对于他的家庭,“ 六四 ” 惨案之前他们全家都处在王超即将结婚的喜庆心态中,然而 “ 六四 ” 惨案王超被无辜打死,一家人从欢喜中跌入了深渊,心情压抑,精神痛苦。“ 六四 ” 惨案之后,没有几年王超的父亲因病去世,王惠蓉老年患有帕金森病行走不便只能依靠轮椅,最终疫情夺去了这位老人的生命。

王惠蓉(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王惠蓉(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王超(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王超(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难属逝者六、2022年10月遇难者陈来顺的母亲89岁张树森病故。

陈来顺23岁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新华社代培摄影班89年应届毕业生。6月3日晚,在天安门人民大会堂西北侧平房顶上照相时,头部中弹身亡。他是学新闻摄影的,职业的敏感让他想留下历史的见证,没有想到当他举起相机闪光灯暴露了他的位置,罪恶的子弹击中了他。

陈来顺遇难后,他的同班同学集资在香山红旗村附近陵园购置墓地安葬了他,立有墓碑。

陈来顺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他最小,也是家中唯一的大学生,是全家人的骄傲,他的无辜被打死全家陷入了巨大痛苦中。其父在2001年去世,在他弥留之际虽然说不出话,但是他向守候在身边的家人举起小拇指留下眼泪,家人知道他心中放不下小儿子被打死的事情,为儿子讨回公道是他为了的心愿。其母张树森在当年满怀悲愤地说过:“ 我们工人家庭培养一个大学生容易吗?我的儿子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如果他是暴徒请拿出证据来?!” 这是一位失去儿子的母亲心结,她心中的冤情无法释怀,这是中国政府对人民欠下的血债!

张树森也是一位坚强的母亲,她主动加入寻找遇难者亲属的活动,只要得到有关遇难者信息,她就会多方打听,利用身边所有的力量去寻找,她为群体找到好几位遇难者亲属,也是第一批参加签名的母亲。由此张树森一家遭到政府有关部门的监视、打压和骚扰,多年来搅的他们一家生活不得安宁。

张树森(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张树森(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陈来顺(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陈来顺(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难属逝者七、王建平的父亲王广明于2022年8月31日因脑出血突然昏迷两天后去世。

王建平遇难时27岁,北京煤气公司南郊车队司机。6月3日夜他和妻子骑着自行车走到西单路口,正好遭遇戒严部队开枪,他们两人被惊慌的人群挤散了,妻子听到旁边人说有人中枪了,以为是丈夫吓得晕了过去。全家人出去寻找王建平的下落,他们到各大医院打听,到尸体堆里翻找,直到6月7日在北京急救中心从那里贴出的死者照片中认出了王建平。

急救中心的大夫对他们说:这个小伙子抬进来时还哼哼着,如果及时抢救死不了,但是上级有指示老百姓不让治,只能给受伤的士兵治,所以他死了。上级下的这样的指示对普通市民是不是太残忍了!每个生命都有做人的尊严,任意剥夺他人的生命,就是在犯罪。

王建平(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王建平(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这些鲜活的生命被无辜打死,他们的亲人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及正义善良的人们根本无法接受这突然降临的灾难,他们的心在滴血悲痛欲绝,心灵的创伤至今都无法愈合。然而政府始终对当年 “ 六四 ” 惨案采取管控、拖延的手段,企图抹去人们心中这一残酷事实的记忆。

我们天安门母亲群体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利寻求公平正义的道路上走过了34年,虽然还没有看到希望,但是我们不会放弃,我们依然如故继续坚持按照 真相、赔偿、问责 三项诉求向政府讨回我们的公道,维护我们做人的尊严,为死难者伸张正义,我们期待政府就当年的六四惨案向所有遇难者家庭道歉,向人民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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