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像外交官的外交官” —— 专访中华民国驻法国台北代表处吕庆龙代表(上)

发表:2013年01月11日

前言:驻巴黎台北代表处吕庆龙代表出生于1947年10月23日,台湾省嘉义县人。淡江语文学院西语系法文组毕业,法国巴黎第七大学博士。他历任“行政院新闻局”联络室专员“外交部”荐任科员、科长、专门委员、部长室秘书,驻法国代表处秘书、业务组长、顾问,驻荷兰代表处秘书,驻海地共和国“大使馆”公使、临时代办,驻日内瓦办事处首任处长,驻海地共和国“大使”,兼任非政府组织委员会副主委,兼任国会联络组召集人,淡江大学兼任副教授,中山大学、南华大学兼任副教授。2004年任“外交部”新闻文化司司长兼发言人。2007年起任中华民国驻法国台北代表处代表至今。凡是见过吕庆龙先生的人都会对其平易近人、勤奋工作、谈笑风生的作风留下深刻印象,他能在说笑之间把各种很复杂的国际关系、政治体制等问题讲得一清二楚。前中华民国外交部长钱复就曾说他是“最不像外交官的外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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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中国记者晨光、林莲怡采访报导】驻巴黎台北代表处的吕庆龙代表与法国有着不解之缘,他曾在法国留学,三次在法国任职,同时见证了台法关系的发展过程。近日,本报记者在他即将退休之际,就其外交生涯、台湾民主制度、法国社会等问题进行了采访。

记者:您好,吕先生。请问您在法国任职了多长时间?

吕庆龙:这一次是第三次,来了近六年,我是2007年2月1日到的。第一次是1980年,四年整,然后调到荷兰去,两年半。第二次是1991年来,三年十个月后又调去海地,海地跟中华民国台湾是有邦交的,位于海地岛的西半部,东半部是多米尼加共和国,她面积占岛的三分之一,2万4千平方公里,台湾有36,000平方公里。所以对一个专业的外交人员来讲,调动是正常的啦。而且对我来讲,我也满六十五岁了,从此以后可以称为资深公民。跟法国不太一样,我们是六十五岁退休,所以可以退休我很高兴。

记者:您这次在法任职期间有何感想?

吕庆龙:这次来我觉得很高兴也很满意,因为台湾跟法国的关系我是可以见证的。80年代到现在,你看双边关系的改善绝对会让关心的人——包括我的法国朋友,都很满意的。因为在没有邦交的情形之下,两国政府用务实的方式,来想办法改善彼此之间的互动,从既有的成果来看的话,你会觉得,哇,真是一个独特的例子。你也找不到像台湾这样的一个国家,本身缺乏天然资源,当然还没有国家可以出口山脉的,不然倒是可以出口一些。我在荷兰也呆过,那里最高的地区就是靠近比利时那边,最高标海拔50公尺,我们开玩笑说冬天的时候可以出口一些太阳,平常出口一点山脉给你们。纯属轻松话题!

这样的天然环境也造就了台湾人民对大环境,有面对的勇气,这是有关的。台湾的先民,我们叫“唐山过台湾”,“唐山”就是指大陆了。三分之一过来的是成功的;三分之一被海吞掉了,台湾有黑潮,那时候航海技术也不是很好;还有三分之一对未来不确定,所以没成行。到台湾的只有三分之一成功了。那时候台湾的环境也不是很好,如果你今天要去解读为什么台湾这个国家,他现在面对那么多的困难,仍然能够站起来,而且他能够分享普世价值,他也有能力去帮助人家,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这是人性的价值。你看到台湾今天跟中国大陆关系的改善,我们自然的就会想到,台湾是怎样去影响中国大陆的改变。相对的,台湾今天可以分享国际普世价值、国际工作、人道援助这些,对整个世界来讲,就可以见证一个国家“你只要努力就有希望”。你靠别人来帮忙,当然很重要,台湾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即使说台湾的处境独一无二,全世界找不到外交处境像台湾一样的,没有一个国家像这样的,也因为在台湾你可以看到传统、优质的中华文化。

记者:除了法国,您还曾在海地、荷兰、日内瓦等地担任大使或代表,您觉得在法国任职跟其它地方有什么不同?法国和台湾的交流主要体现在哪些领域?

吕庆龙:没有一个国家是会一样的,所以在不同的任所里累积的经验都不一样,这是这个行业可爱的地方,也是难得的地方。法国是大国,在这里讲究尊重普世价值的原则。因为台湾表现不错,所以法国愿意在科技上跟台湾签署58个合作计划,最近两个是绿色能源和机器人的研究。在高等教育这方面签了299个计划,这些计划不是为了报给教育部,看我做了多少事,不是的,这些计划都在执行当中。老师的交换计划,研讨会一起开,还有学生的计划,林林总总。就是因为有这些机制,所以法台互相交换的留学生年年增加。

记者:现在从台湾到到申根国不用签证?

吕庆龙: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议题,台湾人民可以免签证到法国来,法国人民也可以免签证到台湾去,互惠嘛,这个就是双赢。我们看到法国对台湾文化科技、学生交流、学术合作是非常支持的。他支持是因为他是主权独立的国家,这些合作就是双赢,所以我认为他会继续去努力,这个努力也需要台湾来配合,合作如果一方的条件不够好的话,也就合不下去。我们也看到法国尊重普世价值、民主人权,台湾是契合的,就好比在广播里我们跟他是同调的,频率是一样的。所以看到台湾即使地位这么困难,国际组织这么抠门儿,还能走出一条路,可以为自己的利益奋斗以外还可以回馈国际社会。回馈国际社会这一点很重要,因为他是普世价值的一环。西方社会尊重强者,但也不是不同情弱者,它也是同情的,否则也不会捐很多款。OECD(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要求先进国家提供0.7%的GDP做为国际援助之用,全世界只有北欧四个国家和荷兰做到了,法国是0.5%,台湾是0.01%也不错,中国是多少我没有研究,应该更多了,那么有钱了,世界外汇存底排名第一的应该多捐一点。为什么台湾仍然有明天仍然有未来,那是因为这个国家争气,非但没有灭亡还能继续存在,他是尊重强者的。更何况台湾可以贡献,台湾最近一次对国际社会的贡献,最了不起的是日本大地震,发生海啸,一大堆的灾害,台湾捐款全世界排名第一,台湾捐款总额比全世界加起来总额还要多——两亿美金。

台北101摩天大楼(摄影/吕庆龙)
台北101摩天大楼(摄影/吕庆龙)

记者:您如何看现在法国的经济,台湾与法国经济合作的优势在哪里?

吕庆龙:我们知道法国是全世界第五大经济体,现在面对经济不景气一大堆的挑战,谁没有挑战?毕竟世界第五大,科技研发这都是很厉害的。他愿意跟台湾合作说明了一个事实,台湾是一个优质的合作伙伴,跟台湾合作是放心的。因为台湾不会偷法国的知识产权,签了协定就会遵守规范了,不像有些国家,签归签偷照偷,各显神通,台湾不会,这就是一个正常的国家。所以我觉得在法国工作非常愉快的地方就是我们守规矩,我们争气。进一步的我们要让更多的国家知道台湾是一个优质的合作伙伴。台湾有市场,去年进口的总额占全世界1.5%,比俄罗斯、墨西哥、西班牙都要多,排名世界第18位,法国那么多好东西应该多卖点到台湾去。另外台湾的出口占1.7%,全世界第17名,排名在沙乌地阿拉伯之后。这个国家特别是它的购买力平价PPP(purchasing power parity),根据《Economist(经济学家)》评价为41,000美元,《福布斯》评价为37,000美元,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评价都有35,000美元。台湾有市场,有购买能力,我都鼓励法国人多用功,多到台湾去赚一点钱。所以在法国我们一天到晚到处去演讲,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学校、不同的院所、不同的地区去跑,我们会觉得理所当然,也因为这样法国朋友会认识我们,让他们了解商机。

最近有一个例子,台湾的澎湖加入世界最美丽的海湾,这是一个世界非政府的组织,中国的青岛也是其中之一。这个案子我们努力了三年,2009年我们到西部的Vannes演讲是有用的,我去结善缘,我去跟扶轮社互动,告诉他们台湾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发展经验、两岸关系、跟法国的关系又是怎么样,你了解就行,不必同情。了解了之后慢慢就会有奇迹出现。我去会见当地的政要,当地的议长、市长,还有跟当地的工商界人士座谈,一座谈就谈到文化交流,谈国际活动的交流。那个地方是国际爵士音乐的重镇,因为台湾做的萨克斯风在那里是很有名的,我就答应朋友Bruno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台湾的爵士音乐团来参加。像我们这种人没事找事做,最后我还请教他说台湾有什么国际活动可以参加?Bruno说台湾是海岛,一定也有美丽海湾,他是“世界最美丽海湾”的执行长。我一听,马上想到澎湖,因为我仍然记得澎湖的乡亲朋友们曾准备过很多资料。他说好啊,那就试试看,就这样前前后后推了三年。不要以为我们做事没有效率,是因为有人打压不让台湾进去。记得期间我曾向Bruno说过:台湾加不进去绝不会就此罢手的,会继续努力。三年之后,去年11月总算进去了。那一天《中央社》驻巴黎蔡特派员采访我时问说:大使您有什么感想?我说“今天我是全世界最快乐的人!”想想前后三年的努力,最后总会为台湾修改组织章程。一方面确有贵人相助,加上台湾自己努力,另一方面澎湖实在很美,这就是实力。我去努力不能一厢情愿,最后还必须能沉得住气。

法国这个国家是可以交往的,他持续跟台湾合作改善关系不会影响到他跟中国大陆的关系,这个不会。中国大陆跟台湾都在交流为什么法国不可以。更何况不同的文化,台湾地区面对他的成长,他的发展,已经培养出一种新的具有中华优质传统又有台湾特色的文化,这有什么不好?文化本来就是不断成长的。法国人到台湾去,10个有11个希望留下来的,台湾怎么这个样子?年轻的、上大学的、留学生包括扶轮社,已经超过一千人,1982年才10人,其中以2007年扶轮社青年交换计划为例,当年15个高中生到台湾去一年,今年已增加到35个。我们在他们去之前做简报,请家长,请兄弟姐妹都来,有问题随意提出,还请你分享中式自助餐。全世界没有一个大使馆、代表团像我们这样认真去做的,这绝对是我的骄傲。

记者:您在法国生活多年,对于法国生活有什么深刻感受?

吕庆龙:法国是一个有深度、有文化的国家,相对于华人来讲他们都很守法,展示出在他们生活的修养这方面。法国人开车,比如送货车,他就停下来,后面的车也乖乖在后面等。要是在台湾是不敢这样做的,一定会被按喇叭,你要工作我就不要工作吗?一定会吵起来的。这里不会,乖乖的在那边等,顶多按按喇叭。碰到这种情况我们外国人也笑笑地看热闹,你很少看到法国人打架,他有语言行为,但很少有出拳打人的,这个是他的民族素养。

当他办选举的时候大家就事论事,印象最深的就是总统选举在电视里面找一百个各个领域的代表去做电视辩论,大家讲话头头是道,就讲理,这就是素养。如果要是找一百个华人的话,那可能就吵翻天了,谁敢去当主持人我都不知道。但他们不会有这个问题。这个国家的老百姓是懂得沟通的,要懂得沟通有几个要件:有教育、有训练、有机会。每个人都能言善辩,歪理不讲了。我很骄傲的是我讲的人家都听懂了,法国的生活品质就在这里了。物价贵也没有办法,经济问题!我们通法语,语言没有障碍,对我来讲交朋友一点都不困难。也因为我们代表的中华文化,代表台湾,人家有兴趣听。当他们了解台湾是怎么样的时候,因为文化不同,资讯新颖,我们的演讲就有更多人愿意听,有人会介绍,有人会推荐,再加上我们工作上本着敲门哲学,我们的生意会越做越大,这是很正常的,这个我们叫做“不做永远没希望”。你去做了就结了善缘,善缘是会开花的,欢心是会传达的。

台北地铁井然有序(摄影/吕庆龙)
台北地铁井然有序(摄影/吕庆龙)

记者:旅法华人及华裔来自不同国家地区,他们如何能够更好融入当地社会,维护他们自身的合法权利?
吕庆龙:因为我来法国三次了,所以对这个议题有很多感触。我一向主张不管是从哪里来的,华人一定要用心努力,一方面要守法,另一方面要融入当地的社会。什么叫融入当地社会?守法是基本要件,第二个你来这里享受生活上的优势条件,包括医疗照顾、社会治安、生活品质这些,本质上来讲你是一个受益者,受益者有两个责任:一个是怎么样做一个良好的受益者,你不要过度使用,你的命已经那么好了,还要过度使用的话,佛教中讲是在“消你自己的福报”。第二个就是要思考怎么去贡献。一个社会要是没有爱心,就没有人会去贡献,你会看到先进国家的爱心是很大的,为什么他的社会救济、为什么他们的爱心捐款办活动都要比人家好,这个就是福报,你捐得越多福报越大。

我们刚才讲佛教中讲轮回,为什么人不出生在海地反而出生在法国,他生下来命就比较好,他也没有错,出生在海地的人也没有错,他没有选择。这是一种解读,信不信由人。回到基本面,不管怎么样你都是外国人,就算取得法国籍也不要忘掉你是社会的一份子,社会的一份子就要善尽社会责任,成为一个守法的、能够贡献的公民。因为文化是多元的,你从华人社会来,你身上要有华人文化的特质,这是正面的。但是这些特质应该是大家可以欣赏、可以互动的一个优质,而不是说我跟你不一样,我就会让你觉得不舒服,那是不对的。更应该我跟你不一样,从我身上找到更多的comfort(舒服),让人觉得更舒服更自在,否则人家看你,你们这些外国人怎样怎样……,我们就是外国人呐。

真要建议的话,建议大家第一个守法,第二个想办法去贡献,你要贡献就要有实力,包括在工作的时候,在团体里面多做点事情,多分担一点责任的话,让人觉得很自然,他就会对你有好感。

记者:有一部分华人感觉在生活中会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吕庆龙:这个问题很好。如果华人是因为在这里有这个问题,那在中国就不会受到不公待遇吗?每个地方都会有不公平,不公平是因为有差距,有差距你的竞争条件不够,你的机会可能不好。警察在拦车检查的时候为什么不拦别人只拦你?这就是一个现实面,不必费神解读。所以你不能以偏概全,要是说对华人不公平、不友善的地方,那公平的、友善的总是占多数是吧。你不能因为在巴黎都市型态比较复杂,你碰到不愉快就印象特别深刻,想想全法国6,500万人,每个人都对你这样吗?不是。在中国就没有这样的状况出现吗?有啊。不能以偏概全,大家要有一个同理心、正常心的思维。不能因为你们碰到这个不愉快了,他们就都是坏蛋,相对的法国人说你不也是坏蛋吗?所以这是个生活哲学的问题。

想一想你在这里享受这么好的生活条件,你要到海地去的话还万般无奈呢,医疗不好,卫生不好,治安不好,看到社会更多的不公平、不正义。法国是个先进的国家,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来,是因为他有很多的便利,有很多的优点。作为一个外国人来到这里碰到一些不愉快,人生哪有可能天天过年,如果这样,过年就不稀罕了。你要是天天都碰到好人,难得碰到一个坏人,这时候你可能一下子不会想到好人有多好!这就是一个思维的问题。
这样讲好了,有的人开车就是没有耐心按喇叭或者不守规矩,说不定哪天早上他要喝咖啡却没水了,或者刚好咖啡没有了,他没得喝心情不好。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正常的社会要有包容心的道理。如果你是他,你不是被冤枉了吗?如果因为这些他是可以原谅的,你不是白气了吗?华人就是有这个优点——包容,倒过来讲包容不就是民主的一环吗?包容就是尊重嘛。如果人人都能事事心想事成,上帝早就失业了!相对地人人都不可能事事心想事成的话,那很简单,就要懂得次佳选择,不是最好的,选第二好的也很好啊。

记者:您是否可以谈谈筹备巴黎华侨文教中心的最近进展情况?

吕庆龙:筹备购置巴黎华侨文教中心,因为我要退休了,我很高兴。因为当年我来上任后几天就宣布结束巴黎华侨文教中心。有人说:你这样做不够意思,你一来就宣布关掉。其实关掉不是我决定的,刚好我来的时候已决定要关闭。那时候我也期许一定要想办法把它恢复,起码到现在预算已经拿到了,只是还没有找到地方挂牌而已,我这样退休也不后悔了,对我们的侨社、侨团、侨领有交代。
当然不是我厉害,是国家愿意听我们的话,也是国家考虑到侨胞的需要。特别要感谢吴委员长英毅,我们的话听进去,把本来用于购置美国一个文教中心的预算拨给巴黎优先使用。

这是我们敢于争取,争取有效才有用。吴委员长是我嘉义高中的学长,连续到这里来,看到法国的侨社这么团结,这么用心,这几年来巴黎侨界办了好多重要的活动,我虽没有贡献,起码鼓掌很用力,声音蛮大。世界台商总会联会、欧洲台商总会联会,还有建国一百年欧华联会都在巴黎办得非常成功。我非常敬爱这里的侨胞们,他们那么团结,我能做的就是行政方面的协调,要我来鼓掌我就来鼓掌,老实讲在全世界几大洲是找不到的,法国的侨胞一流的地方就在这里,法国社会这么竞争,我们侨胞从事不同产业,他们能够生存、能够贡献,是不是很厉害?是。贡献之余办这些侨团活动都要出钱出力,不是很值得钦佩吗?所以我很感谢侨胞侨民们的帮忙,更感谢我们的中华民国,中华民国要是不行,我嘴巴讲烂了也没有用。

台湾小吃(摄影/吕庆龙)
台湾小吃(摄影/吕庆龙)

记者:听说生活在法国、持有大陆护照的人,只要有合法居留,三天就可以拿到签证到台湾旅游?

吕庆龙:是的,在法国的大陆人士要去台湾,三天就可以拿到入出境许可,以前是要一段时间,现在只要条件、资料、资格都符合的话,三天就可以下来。

对我来讲也是个很好的消息,我们也希望更多的朋友去台湾看看,看看台湾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因为它是个完全开放的社会,回来之后你就会有一些省思,这些省思告诉我们,华人社会可以有真正的民主,这是最重要的。

记者:大陆人要去台湾旅游,手续还是很繁琐吧?

吕庆龙:不会,去台湾旅游有两种,这是双方政府同意的,一个叫自由行,共有十三个城市的市民可以申请到台湾自由行,去年才开始。之前的话只要是团体,申请入团就可以去,所以2011年有175万的观光客到台湾去,去年估计会超过200万。2011年台湾第一次有观光客超过六百万人次,这一年中国大陆观光客的经济贡献是24亿欧元。对台湾来讲当然蛮重要的,经济因素嘛,不说别的,就说台湾凤梨酥一年就有16亿新台币商机在里面。

记者:您如何看待两岸的交流?

吕庆龙:两岸的交流对双方来说都很重要。以前彼此都在丑化,台湾说大陆的同胞没东西吃,都吃草皮和树根,大陆也说台湾的人很穷,穷得都吃香蕉皮,我们台湾就在笑,那香蕉谁吃呢?难道都被猴子吃掉么?那时候都是丑化嘛,就会有刻意的用语出现。现在两岸交流了,彼此看一看,你是这个样子我是这个样子,制度的不同。只是有一点中国大陆可能没想到的,因为政策的考量,对台湾人民最基本的要求——国际参与这一块,包括非政府组织的参与,照打不误,打得台湾人民气得哇哇叫。法语叫contre-productif(产生相反效果的),根本是负面的。

台湾人民要求去参加国际组织,譬如说兽医协会,全世界哪个国家没有兽医,台湾的兽医协会在台北。中国要加入就要把台湾赶走,我在外交部非政府组织(NGO)国际事务委员会,兽医协会人员问我怎么办,我说你要去广结善缘,要去沟通。结果他们很高兴,照着我的话去做,两年之后我们争取成了副会长,当了副会长下去就是会长。当他们选上副会长的时候举办了一个庆功宴,说这个案件最要感谢的就是吕大使。因为我建议他们去结善缘,告诉兽医协会的成员,我绝对不反对中国大陆加入,大家一起针对兽医交换意见交换信息,可以合作,但是我希望你能重视我的存在。我是忠实的会员,会费我照交,活动我也参与,台湾在兽医这方面累积的贡献度,包括捐钱、包括有必要开会、提供专业论文、报导,都毫无保留的贡献,我是个忠实的会员。不能因为中国进来一定要把台湾赶走。国际兽医协会自己也很为难,欢迎中国加入同时,却得牺牲台湾,最后高兴的是我们通过耕耘,选上了副会长。

我也跟他们建议,朝正面的方式,先跟国际协会建议,修改组织章程,把排除台湾的条款改掉。联合国宪章只解决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加入联合国的条件,但是两千三百万中华民国人民的代表权一直都没有处理。2758号决议案是说台湾在联合国的席位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替代,然而中华民国并没有从此消失啊?这种情形下,大家也因为安于现状,加上中国已经起来了,没人敢去挑战,实际上对台湾人民来说是不公平的。倒过来想,假设中华人民共和国愿意体认到这个现实,愿意从台湾人民的角度去思考的话,为什么两韩两德可以加入,台湾不能加入?台湾加入不会取代中国,不会抢走中国大陆的利益,不会啊!

我们有很多故事可以分享,借这个机会能分享一下也不错。当年SARS发生的时候台湾以为这是个机会,抗SARS是要全世界一起动员的。台湾那时候是全世界第16大贸易国,每年台湾人民出入境那时候七、八百万人次,现在是一千万,再怎么样也不应该把台湾排除在外,台湾要的只不过是个参与而已,也不会要求替代中国的席位。观察员就是开会你让我来,有意见我可以参加讨论,有讯息我可以第一手时间就拿到,世界卫生组织的通报可以第一时间拿到,只是这样而已。中国大陆就一味封杀,你说要改善两岸关系,这个就不是建设性的了。

记者:您能不能谈谈台湾民主的发展过程?

吕庆龙:今天台湾老百姓的生活富足,社会多元,民主自由,百无禁忌,另外在国际参与这方面也很重要。换句话说,华人社会要是谈民主自由的话,当然台湾是最骄傲的。相对的我们就要去思考怎么让更多的华人分享。为什么要分享?因为大家可以比较。像我们以前在台湾,也存在过威权期啊,我们在国内生活改善之后也不再觉得怎么样,可是当台湾跟国际社会有互动有接轨,当台湾民众有机会知道什么是民主自由的时候,这个诉求就来了。台湾人民想要当家作主。什么叫当家作主?就是你到餐厅来点菜的时候你可以点你要的,这就是当家作主,很简单的一个概念。相对的扩大到生活层面以后呢,就会牵扯到你生活的环境。一方面物质生活改善之后,很自然的人性就会求善。我是偏向于向善说,向善的话呢,你就可以发掘哪些你可以做得更好,这个就是动力。台湾这个动力是存在的,这个动力能够落实是跟台湾的制度有关联的。你看不同的国家,制度当然不同,台湾因为也走过威权,现在台湾能成为民主自由世界重要的伙伴的话,接下来要看台湾要怎样面对国际危机、金融危机,怎么样能撑得住国家,让你的老百姓怎么样能够持续的享受合理的生活方式,然后就是台湾跟中国大陆这么接近,跟中国大陆怎么去互动。

接下来谈的是国家竞争力。大家一定有兴趣去了解台湾的国家竞争力到底在哪里。我大概就这样讲,你会看到这个国家有他了不起的地方,但也有他无奈的地方。因为这个国家只有24%是可耕地,36,000平方公里的面积占全世界陆地面积的0.025%,但他可以成为全世界第24大经济体,以国民购买力平价(PPP-purchasing power parity)来讲的话,他可以排在全世界第19。这个都不是奇迹,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方面他有传统的、优质的华人的这种勤苦耐劳的个性。

相对的在台湾,因为社会提供公平的机会,当他有机会发展的时候,他会成功,他看到了未来,这个社会会更开放。相对的因为他的天然环境,在他没有办法做更多拓展情形之下,再加上政治因素,所以在国际上受到欺负、受到打压的话,有两个结果:一个是从此沉沦,没有前途。另外一个就是因为你欺负我、打压我,反而激发了求上求生存的力量。这个力量是看不见的,但是也因为这样你也可以看出台湾人民今天所谓的不屈服的个性。台湾有一句闽南话:“打断手骨颠倒勇”,意思是你不小心跌断你的手臂,好了以后手臂长得更结实。要解读今天台湾可以走到目前这样的话,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价值观念。这个价值观念第一,传统上我们比较受因果或者说受轮回观念的影响,换句话说儒家的生活哲学叫你做好事。这些都很容易做到,可是你要做到整个社会,大家都能够接受成为一个普世价值的时候,这个就不太容易了,就要用心。

假设你去过台湾的话,你会觉得这个社会怎么这么祥和,这个社会很融洽,即使大家的政治意见表达不同——他的民主也是世界有名,吵吵闹闹,好像天下大乱,其实不会的——民主社会大家自由发表意见,吵来吵去,这些不会影响台湾生活的品质,说明了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从人性上来讲,台湾人民是平和的;另一个台湾人民是用功的,因为他们有勇气去面对挑战,有责任希望我们的社会更开朗、更进步。这些一方面跟传统是有关的,可是相对的话,因为台湾的特殊处境造就了勇敢的台湾人民更勇敢。以个人来讲,我是一个乡下人,我爸爸在糖厂工作了一辈子。我们有一个务实的思维,老爸教我甘蔗种下去要十二个月才成熟,还要照顾它,当然我们开玩笑,你不一定天天跟它讲法语它才长得好啊,但起码你要照顾它,要除草、要施肥、要灌溉,它才会长好。按理十二个月没有到的话,甘蔗是长不甜的,甘蔗像麦子一样要一节一节往上升,时间到了以后,熟度够了甜度才会高,这个就告诉台湾人民务实的个性,是没有急就的,没有像现在的电脑复制粘贴以后就出来了。这就是台湾人务实的个性,也是台湾人民可爱的地方。

这个也说明台湾今天面对经济危机即使跟大家一样都苦哈哈,可是你会看到台湾人民,对生活,他们还是蛮自在的。当然我不必说在台湾的餐厅里那么多人用餐,好像不要钱一样,因为社会里有消费能力的人都是有一定的。另外一个主要方面,台湾人民对他们自己的未来——这未来就关系到和中国大陆的关系——会有不同的看法,但基本上是在正常的发展。所以不会说大家很担心明天会怎样,特别是两岸关系改善以后,这个情况也不一样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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