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之忆 旅法抗战华人功臣钱直向 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 连载2
1945~2015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也是中华民族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为此,本报通过走访当年浴血抗战的国军老兵、先烈后代,再现当年那段艰苦卓绝的抗日历史。特推出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的系列报道。
钱直向(1912-2006)和他的日记摘录
文/吴文超
钱直向,又名志襄,别号子翔,笔名拙翁,1912年5月29日出生于河北省徐水县元头村。钱直向于1936年赴法留学,半工半读就读于格城大学,主攻文学,兼读政治经济学。经过艰苦努力,取得了文学硕士学位。钱直向少有大志,学业有成,本在异国可以施展抱负,但当时侵华日军节节进逼,南京失守,武汉告急,祖国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素有爱国之志的钱直向怎能为了个人前途,置民族存亡于不顾?他抱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满腔热情,毅然于1938年回国,当时家乡已经沦陷,他便到国民政府临时所在地武汉,请缨报国,积极参加了神圣的抗日救亡工作。他由于办事干练,卓有成效,得到外交部的赏识,半年后,授以二秘衔,派往巴黎,担任李石曾领导的中国驻欧洲代表团机要秘书,除直接致力争取友邦援助中国抗日工作外,还间接协助日内瓦中国图书馆、里昂中法大学和巴黎华侨协社工作。欧战开始,法国沦亡,中法交通阻隔,联系中断,钱直向无法回国,开始了华侨生活。
1940年6月,德法停战后,法国成立维希政府,其政治、经济、外交都失去自主权,全受德国控制,国民党总裁代表在法国已无法工作,再留下去就毫无意义了。宋子文部长多次来电催请李石曾代表去美国。1941年春,李石曾决定离开,那时中国政府和西班牙弗朗哥政府还未复交,外交护照不适用,李石曾就在马赛领事馆换成银行家身份普通护照取道西班牙、葡萄牙去新大陆。在法国的代表团工作看起来已经结束,实则由钱直向留守,继续工作,因许多文件不能携带,但又要检查一遍,时间来不及,钱直向就带几个箱子上车送李石曾,以便在车上看。李石曾和钱直向相处多年,在战乱之际分手,让钱直向独自留在危险之地,很是担忧,他给钱直向留下四句赠言:“休养锻炼、艰苦卓绝、胆大心细、形圆智方”,以鼓励和安慰。
钱直向本应该在“中立区”下车,俩人光顾说话,火车直接开到了西班牙边界。这里一个车站两国用,一边是法国税关,一边是西班牙的,李石曾护照有两国签证,顺利通过,钱直向带着箱子要折回,引起税警注意和怀疑,要来检查钱直向的行李,钱直向急了,箱子里的文件大都是反对德日意“轴心国”的资料,同时,还有法国激进党秘书长陶乃雍托钱直向带给伦敦戴高乐将军的密函,密函一直放在钱直向的鞋垫里,万一被发现,便有生命之危。钱直向急中生智,他灵机一动,他的护照没换,仍是中国代表团成员的红皮外交护照,他现在仍是在法国境内,他拿着护照据理力争,身为外交人员不得检查。僵持许久,直到中午下班,税警去吃饭,留下一个带枪警察看管钱直向,不让他离开站台。钱直向看到边境车站,到处都是铁栅栏围着,车站上有辆空车,钱直向就要求到空车上休息。法国警察正和西班牙同行在私下交换物品,正嫌钱直向碍眼,就答应了他上车。
钱直向上车后先将给戴高乐将军的密函掏出来撕碎,欲丢进厕所,但碎纸会漏到地轨,他发现车顶上有个调气筒,车行时可以往里灌风,就将碎片塞到调气筒里,重要的证据处理掉,箱子里的文件都是有关德日意政治的,和军事没多大关系,大不了被抓坐牢,不会有杀头之祸。钱直向有了底气,精神不觉一震,下午人来上班时,警察不禁要开箱检查,还要搜身。钱直向坚决不从,大声抗争,经过很长时间辩解,对方只好给维希政府打电话咨询处理意见,也不得要领。最后,抗争终见成效,来了一位高级官员,很有礼貌地和钱直向接谈,说是在边境上,战争期间工作人员不得不执行任务,一切都是误会,请原谅。并说战时下午已无火车开行,为避免在小城镇过夜,他们可以开车将他送到目的地。钱直向见好就收,表示要去马赛,对方果然照办。一场虚惊,化险为夷。
第二天,钱直向去马赛领事馆等侯陈忠钧领事,恰巧李石曾从里斯本打来电话问询钱直向的事,他认为钱直向被海关扣留了。在边境检查时就想留下来陪着,被钱直向用中国话劝走,直到钱直向亲自接听电话,才放下心来。
法国被德国占领期间,社会党、激进党等众多政党组织建立反法西斯的人民阵线,进行地下抵抗德国法西斯活动,当时经费非常紧张,为坚持长期抗战,法国人民阵线决定将一部分捐赠的经费转移到瑞士银行暂存,以备后用。经办人激进党秘书长找到李石曾和钱直向两位同情人商量,决定派钱直向负责移送,今后如需支取这笔存款,必须有他们三人中的两人签字才有效。钱直向把金条和美金装入皮箱,乘火车出发。下车后,钱直向发现站台有德军把守,正在逐个搜查旅客行李,他想这笔经费一旦被搜出,不仅仅是自己危险,而且重要的是法国人民阵线财政将遭受损失,怎么办?前进危险,后退无路。在这紧要关头,钱直向仍然保持头脑清醒,转念一想:我有外交护照,外交人员的行李是免检的,我应该镇静自若地闯过去。钱直向随即主动掏出护照递给德军。德军一看来人派头不凡,又是外交护照,马上放行了,钱直向于是顺利地将这笔经费存进了瑞士银行。
经过一段时间,法国人民阵线需要动用这笔经费,激进党秘书长来找钱直向,希望钱直向签名,由他去瑞士取出这笔款项。为了防止边境上的德军找麻烦,钱直向在白纸上签好名字,由这位激进党秘书长带到瑞士后再签上自己的名字,取出了这笔款项,以付抗德法国人民阵线之急用。抗德战争结束后,法国下议院议长艾里欧、殖民部长穆岱和上议院秘书长陶乃雍三人提议,要给予钱直向奖章。钱直向认为,抗德期间,为反法西斯做些工作,也是一个侨民份内的事,乃婉言谢绝。
1942年春天一个早晨,一位外籍女生跑来告诉钱直向,她的中国男友被德国占领军抓去了,叫他和他的中国朋友赶紧逃跑,不多会儿,几位中国同学也来谈此事,全都惊惶不定,钱直向想:德军真要拘捕中国学生,逃到哪里也躲不过,与其乱跑胡躲,不如索性去德军司令部问个明白,他们为什么拘捕中国学生?有个同学不赞成,他提出自己要逃到乡下去,并警告钱直向不要乱出主意。一位同学被他的勇气打动,愿意陪他一起去司令部,钱直向提醒他想清楚,这如同入“虎穴”,别人躲都来不及,我们是主动送上门去。
通常,占领军常以军法处理事,十人进去,九人难得生还。他见同学没有退缩,于是俩人就冒冒失失去“探险”,以往宁愿绕路也要避开德军军部门口的中国青年,这次竟昂然而入,被守卫兵喝住,经说明来意,才叫到挂号处,声明:“要求见司令打听为何拘捕中国学生。”填好表格,留下身份证,被要求第二天来听信,战争期间无身份证携带,随时都有被捕的危险。可事到如今,欲罢不能,只能硬着头皮照办,在回家路上都捏一把汗,忐忑不安。
好容易熬到第二天,俩人巴不迭地跑去问消息,勤务兵带着不屑传达的神气说:“两个学生就要见我们的司令?”没想到,司令没有拒绝,答应接见。这位司令,五十岁上下,身体颀长,他态度和蔼,以礼相待,他问明理由,钱直向告诉他,“中国已无外交人员驻法,我们是以同胞关系,来了解拘押中国学生原因的。”司令不说别的,先问俩人属于南京政府还是重庆政府。这时的汪精卫已在南京成立了伪政府,且和德国建有邦交。钱直向万没想到他会有如此一问,吃了一惊。说属重庆,为敌国人民,有可能被投入集中营。若说属南京,则可以“友邦国民”相待,两者差别极大,稍有不慎会有不测的后果。可是国家的尊严,民族的立场高于一切,即使有大难于当前,也不能出卖人格。于是,钱直向答道;“我出国时只有国民政府,数年来连家信都没有,更不知有第二个政府。”司令粲然一笑,说是滑头的回答,但不再追究。他把卷宗打开,拿出被捕同学的案卷,只见信封上写着“伦敦戴高乐将军总部收”发信人赫然写着被捕同学的名字和住址。就这一点,就可罗列同学一条大罪。钱直向急忙向司令辩说;“我同学再鲁莽,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闯祸,肯定是他人冒用他的名字写的,请司令让他当面写,定准不是他的笔体。”司令说,他无权处理,需柏林派人来审讯。他最后说他曾在中国德国军事顾问团呆过,对中国有感情,决不亏待中国人。钱直向要求探监、送食品,送书籍都予批准。
后来,这位同学因没有确凿证据定罪被释放。消息传出,钱直向的勇气和正直在巴黎一时被传为佳话。
1943年,德军占领法国后扶植了贝当傀儡政府,原法国下议院议长、著名的抗德战士艾里欧被德军软禁在维希,失去自由,一般人都不敢去探望他。一天,钱直向和另一位中国留学生刘先纬到了维希,冒着被德军抓住杀头的危险,进入艾里欧被德军软禁的住处,去探望这位与外界完全失去联系的抗德战士。在十分寂寞、苦闷中度日的艾里欧,看到两位中国青年来看望他,既惊讶又高兴,双方倾谈了一个多小时。钱直向和刘先纬临走时,艾里欧亲笔写了一封给当时美国总统罗斯福的信,托他们想办法转交。门外有德军暗探在盯梢,如何能把信安全带出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如果一旦被发现,非但完不成艾里欧的委托,同时还有杀身之祸。商量再三,他们把手提包的夹衬用小刀割开,将信放入夹衬里,再缝好。出来后大大方方地拎着手提包,结果德国看守人员看了一下就把他们放行了。
为了完成艾里欧的委托,他俩立即做了分工,刘先纬到了美国与美国有关当局取得联系。钱直向则和法国当时的反德武装反映情况,最后,美法反德同盟军做了研究,决定武装救出被囚禁的艾里欧。拯救计划、武装人员的联系线路都做了周密的安排,但是,距拯救行动还差两个月时间,抗德同盟国已开始反击,此计划遂被临时取消。艾里欧被德军押往德国,抗德胜利后,艾里欧回到法国,在法国新政府里重新当选为下议院议长。
后来,在艾里欧庆祝八十寿辰时,钱直向也被邀参加了盛会。在法国政界、军界、商界著名人士云集的祝寿大典上,艾里欧一眼就看到了钱直向,他拉着钱直向的手,大声地将他介绍给在场的各位贵宾说:“我被贝当政府软禁时,只有中国人来看我,就是这位在座的钱先生。”整个大厅报以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