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经济特区是被大逃港逼出来的? 逃港的大陆人 中国柏林墙的故事

发表:2019年06月28日
文/江峰
江峰
江峰

委内瑞拉,一个曾经是南美洲最富有的国家,走上了社会主义道路后,2000万人口,360万人选择外逃,刷新了近代和平时期民众用脚投票的新记录。汹涌的人群挤满玻利瓦尔国际大桥的照片震惊全球。

熟悉历史的人们,对这一切并不陌生。这一幕在很多社会主义国家的和平时期都发生过。东德人冒死翻越柏林墙、古巴人成群乘船出逃美国、朝鲜人冒着沦为性奴,抓回去枪毙的危险也要脱北,无数人为了摆脱社会主义国家在政治上的高压和经济上的绝望,走上投奔自由的道路。

在上世纪50-80年代,在中国,通往自由道路的起点,就是深圳,一水之隔的香港就是望眼欲穿的“天堂”。

现在大陆中国人去香港需要港澳通行证。而在民国时期,中国人去香港、台湾,从来不需要什么证件的。早期在两广、上海一带活动的共产党领导人,就连周恩来、邓小平本人,一旦风声不对,也是立马跑路到香港。英国人讲法律,政治迫害无法延续到香港。

中共建政后不久就介入了朝鲜战争,没有精力清除“国民党残余势力”,因此,没有封锁边境,故意放开口子任由他们离开大陆,逃往香港。直到1953年,港英政府担心难民问题影响香港经济造成社会问题。是他们先拉上了铁丝网,毕竟共产党宣称的“坏分子”,实在太多了。

就跟东欧社会主义国家一样,有了比较,老百姓非常容易知道谁家日子过得好,谁家能像正常的一个人一样活着。于是共产党政府趋向于封闭起来,不让自己的人民更多的知道外面的世界。

1957年10月,中共决定重新封锁边界,坚决打击外逃风,对偷渡者予以严惩,可以判刑以至枪毙。

以后中共一波接一波的政治运动,老百姓民不聊生,每一波的政治运动,就会催生一波逃港潮。根据《大逃港》一书作者陈秉安先生的调查统计,20世纪50至70年代末,30年内约有250万中国大陆居民,冒死越境逃至香港,还有大量难民死在逃亡途中。

广东人的观念也变了。从“叛国投敌”变成了“一人逃港,全家光荣”。一些乡村的民兵队长、生产队长也跟着跑了。有一回,一个到外村去走亲戚的村民,吹着口哨回到村里:诶,安静得很,门敞着也没有动静。最后才知道,他成了村里唯一的留守人员,先前逃港的村民找了一条船过来,一村人一晚上都给接走了,鸡窝里的芦花鸡都抱走了。

在广州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广州有个白云山。1975年重阳节的前夕,文革已经进入第九个年头,身处历史之中的人们仍然度日如年,看不到文革结束的希望。在知青中,突然流传一个传言:重阳这一天,登上白云山就能“转运”,偷渡香港,马到功成。

当年的重阳节,十几万人涌上了白云山,而且大都是下乡知青,山上到处有人兜售所谓的“棋盘”:喂,捉棋你无使棋盘?买一个,包你赢啊。什么是棋盘呢,其实就是偷渡香港的线路图。这个大规模、突发性的事件,让当局措手不及,广州市公安机关干警都出动了,也无法制止和疏散。这猝不及防的十几万人流,作为华南的都市,广州发生的人们大规模出逃的愿望,代表着整个两广地区的百姓普遍的民意,惊动了中央。

跨越中港边界逃往香港的路线,有东线大鹏湾、中线罗湖、西线深圳湾三条。按方式可分陆路、泅渡、坐船3种。

中线从地图上看起来最近,在某些深圳河河段,其实就是一个小河涌,两米宽,但实际上难度最大。因为你进入深圳宝安地区,这是边境地区,首先要持有县级证明。边界有大量军人和警犬把守,民兵盘查,防守非常严密。你证明上写着到宝安县来支持革命三产,怎么身上还藏着救生设备或干粮?很容易被抓着。

西线,就是从现在深圳深南大道那一溜,蛇口、红树林一带游过深圳湾。顺利的话,一个多小时就能游到香港新界西北部的元朗,成功率比较高。因此文革期间,珠江边上每天有数千人练习游泳。由于“伟大领袖”也横渡长江,老百姓跟风游泳,当局也无话可说。

不过,自由不是没有代价的,毗邻香港的20公里海面上,每日都漂浮着数百具尸体,海风为之腥臊不堪。深圳蛇口曾活跃着200余个“拉尸佬”。每埋好一具逃港者的尸体,他们就可以在蛇口公社领取到15元钱。人们在下海之前,往往在黑暗中说:我们再念一遍毛主席语录。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排除万难,争取胜利!喊着社会主义口号,咕咚一声,扎到海里,游向资本主义。

中港边界梧桐山20多公里长的铁丝网,隔十几米就有一个一人宽的大洞。白天广东省的边防部队刚补上,第二天一早,开的洞更多。由于逃港人数太多,香港政府决定放弃“安置难民”。约三万逃港者集结在香港上水华山,疲惫饥饿,在山中喘息。5月15日,金庸旗下《明报》发表了首篇社评:“最宝贵的是人的生命!最大的仁政,是救人的生命!”明报报馆一度成为救援物资中心。5月16日,《星岛日报》刊登了《百名难民寄语香港亲友》一文。宗教团体、乡亲组织、新闻媒体发起了“援助有困难的人民”行动。前后共有十几万人次,送衣、送食、送水到华山。

在“不行动者作抗命论”下,香港警察执行命令,开始将一批批越境者强行拖上卡车,送到收容营地。当时香港政府决定,偷渡者在送入收容营后,免费给予两餐丰盛的自助餐,等第二日派车由罗湖桥送返大陆。但是勇敢善良的香港市民开始行动起来,他们不愿意自己的同胞兄弟,再次被投入大陆的迫害当中。第二天一早,收容站外面陆陆续续来了上万名香港市民,他们手持饼干、面包、粮袋,当卡车长龙驶出营门,公路两旁粮袋齐飞,扔食品袋的香港人在哭,车上接食品袋的大陆兄弟也在哭,泪雨倾盆呀。

突然,从来生性中温顺但是不屈服强权的香港人纷纷冲出马路,躺在地上,近千人用自己的肉身组成了屏障阻挡车队。香港警察怎么会下毒手把车开过香港市民的身体呢?

同时许多越境者纷纷跳车逃跑,警察也是象征性伸手拦一下子,你跑,他也不追。在市民帮助及警察网开一面下,三万华山难民一半多得以进入市区,成为香港一员。

周恩来得知逃亡运动后,下令广东省委制止外逃,一万余官兵开始集中清理逃亡者。

1962年6月19日,东莞县委发出指示:“对参与外流的国家机关干部、教师一律开除公职,是党员的一律开除党籍。”这是大陆方面对待逃港最明确的文件指示。但是强硬的党的政策,无法阻止人们继续用脚投票。

大陆的朋友们几乎都听说邓小平是改革开放设计师,中共的歌曲里都说,深圳经济特区是邓小平这位老人画了一个圈这么来的,其实跟大家说,深圳经济特区的形成,很大程度上,是被大逃港逼出来的。

1978年4月,被打成反党分子的,刚刚出狱的习仲勋被委以重托“看守南大门”。那是广东偷渡外逃最严重的时期。那时,香港经济腾飞,两地差距越来越大。习仲勋一上任,就提出去宝安县,把那些逃港较严重的大队的支书都召集起来了。咱们刚才说了广东省委和地方开始因为逃港问题整肃基层干部,这些人肚子里都窝着火呢,习仲勋就说了:“我也受过迫害的,我知道你们无奈,说了很多假话,我就是想听你们说实话,说错了不怪你们。你们给我说实话,逃港到底有没有办法治呀?”

“我看,不要治,老百姓自由去不就行了,抓人干什么呀?”

“宪法不是说居住自由的吗?”老头突然蹦出一句:“是我们共产党说话不算数呀。”“你……怎么这样说!你是不是共产党员?”“是啊,20年党龄。我三代贫农。”硬邦邦地顶回来一句。习仲勋早听说宝安人不怕官,没想到会这么不怕:“你叫什么名字?”“文富祥。宝安县福永公社凤凰大队,共产党员文富祥,”他说,“习书记,你也是吃过苦的,我才对你讲这些真话:共产党政策要还不改,人都会跑光啦!”

两天后,习仲勋离开宝安。回广州前他说:“香港九龙那边很繁荣,我们这边就冷冷清清,很荒凉。人往外跑,是人民内部矛盾,不是敌我矛盾。经济搞好了,逃过去的人又会跑回到我们这边来。”

一年后,逃港最前沿的宝安县委提出了《关于发展边防经济的若干规定》,一共13条建议。在深圳划定一个实行特殊对外政策的地区,其范围,基本上就是后来办特区的区域。种蔬菜、挖鱼塘,菜品供应香港,日子开始好过了。

习仲勋这个当年中共早期的陕甘宁特区政府主席,开始到北京要深圳特区的政策。其实,什么是特区政策的本质呢?就是中共不要再有什么政策,老百姓只要有了哪怕那么一点自由的空间,人民生活就开始改善了。在陈秉安的记录中,一位深圳宝安农民这样说:“改革开放这4个字,你们是用笔写的,我们,是用血写的!”

持续二十多年的大逃港人潮,慢慢平息了。在上个世纪末,香港排名前100位的富豪当中,有40多人都是改革开放之前的“逃港者”。

其中就有金利来集团董事局主席曾宪梓、壹传媒集团主席黎智英、“期货教父”刘梦熊等人。不仅如此,著名作家倪匡、“乐坛教父”罗文、“金牌编剧”梁立人等香港文化精英,也都曾是逃港者中的一员。

当年逃港影响最大、最轰动的人物当属马思聪。他是中国第一代小提琴演奏家和作曲家。被誉为“中国小提琴第一人”。生于广东海丰县,父亲马育航曾任广东省财政厅厅长,也算是官二代。幼年的马思聪即表现出对音乐的惊人天赋,是第一个考入巴黎国立音乐学院的黄种人,回国后任中国第一所现代“私立音乐学院”院长。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马思聪创作完成了不朽名作《思乡曲》。

1948年夏天,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来到当时马思聪在香港的家,直言不讳地说:中国要落在共产党之手了,共产党只要扭秧歌、打腰鼓,不要贝多芬、莫扎特。美国政府盛情邀请马思聪先生到美国大学任教。五线谱是世界语言,希望能在美国听到马先生的琴声。马思聪当场谢绝。1949年4月,受乔冠华等人的鼓动,马思聪一家人从香港乘船与一百多知名人士抵达北平。1950年他被任命为中央音乐学院首任院长。

1958反右运动,当时马思聪没被划为右派。但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有一天马思聪被压上卡车,送到音乐学院挨批斗。

下车的马思聪脚跟尚未站稳,一桶浆糊倒在他的头上,直接往他的身上贴大字报,一块上写着“资产阶级音乐权威马思聪”,另一块上写着“吸血鬼”,一顶写着“牛鬼蛇神”的高帽子戴到他的头上。马思聪手拿一只破搪瓷盆,边敲边走,说这是“敲响了资产阶级的丧钟”。后来马思聪一家人乘船从广州附近沿水路偷渡到香港。

帮助过他的厨师和自己的岳母、侄女却被牵连迫害致死。马思聪在纽约的新闻发布会上说:“我个人遭受的一切不幸和中国当前发生的悲剧比较起来,完全是微不足道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中所出现的残酷、强暴、无知和疯狂程度,是前所未有的……”

1985年,马思聪被平反。也不断有高层人士请他们回国,但马思聪夫妇直到去世,都没有再回过大陆。

当年南下解决逃港潮的中共官员习仲勋的儿子,习近平,成为了今天中共的党魁。因为当年他的父亲为了不让逃港的悲剧继续蔓延,不得不放下共产党对人民的严控,这一点施舍的自由,却已经足够让坚韧的中国百姓,过上了不算太糟的日子。

国际社会称深圳河为中国的柏林墙。成功逃到香港的人们,留下了他们各自的传说和故事;而那些倒在逃港路上的人们,却变成了统计数字,记录着共产主义给中国人民带来的苦难。

香港的米埔自然保护区,是位于香港新界最北端的一片湿地,这里的海滩有大片的红树林,每年都有来自全世界鸟类爱好者到这里观鸟。沿着用浮筒和木板搭起的小路,可以一直走到红树林深处的观鸟屋。海湾对面的深圳地王大厦清晰可见,这里的手机信号甚至会显示中国移动的网路。在眼前这片海面和沼泽的下面,不知道有多少没有名字的逃港人,永远留在了这里。

一位逃港的老人,曾说:我死后,骨灰都不要吹回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