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差留在大陆 家破人亡后悔万分

发表:2020年09月15日
文/杨承民

我的小姨婆和大阿姑在抗日期间是热血沸腾的爱国青年,大阿姑还被流弹打中,伤势伴随一生。如此地为国付出,没想到一念之差,小姨婆阻止了家人去台湾,却迎来了一连串的噩梦。

我的小姨婆是我阿娘(奶奶)同父异母的妹妹,我的大阿姑是我爸爸的堂妹,那时我爷爷已经过世,她们同我父母一起住在浙江慈溪乡下。由于年龄相仿,她们和几个堂弟妹亲如手足。

抗日战争中,坚守阵地的国军。
抗日战争中,坚守阵地的国军。

小姨婆和大阿姑热血报国

抗日战争爆发后,年轻人个个爱国热枕高涨。小姨婆、大阿姑参加当地的抗日行动,其中大阿姑最为积极,而且她又生性活泼外向,能歌善舞,能说会道,讲演写稿演唱组织样样拿得起。

不久,她们又不顾父母阻拦离家。我父亲曾赶到摆渡口抢她们的手提箱,企图拉她们回家。

她们同其他年轻人一起先在本县和邻县宣传抗日,募捐钱款,后来还转碾去了安徽和江西,参加过宣传队、政工队和战地救护队。虽然没在枪林弹雨里冲锋陷阵,奋勇杀敌,但也尽了一己保家卫国的义务,大阿姑还被流弹击中肺部。

她一度成为慈溪县的名人,上了当地报纸的头版。有一次她得知母亲病重,悄悄赶回家,同她妹妹一起将她母亲送进已经沦陷的慈溪县城的慈城医院。尽管医院床铺紧张,当医院院长得知病人是她这个抗日名人的母亲,立即让住院治疗。

阻拦家人去台湾  姨母懊悔万分

由于这些宣传队救护队是国民党领导的,她们的爱国行动多年后变成了“罪孽”。

在江西,小姨婆和大阿姑分别认识了两位男士。小姨婆结识的是一位国民党军医,上校军衔,是江西樟树人,家境殷实。小姨婆回家后再去江西同他结婚。他们不久有了一子一女,过着平安温馨的生活。

1949年,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大陆易帜。

作为上校军医,他原本可以去台湾,但我的小姨婆坚决不肯去,一方面她不愿离开自己的娘家亲人,另一方面她因为当时正怀小女,因此全家就留了下来,回到他樟树老家。

不久她就懊悔万分。土改开始,她丈夫是地主加反动军官,他不愿一再受刑受辱,悬梁自尽。

自此之后,小姨婆顶着一顶地主婆的帽子,含辛茹苦抚养三个年幼的子女。几十年来的艰难坎坷我也只是后来零星听到一些。

她的儿子,我的毛毛叔,自幼聪慧过人,小学初中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因为他的出身,高中不被录取。然后他在家一边干农活,一边晚上自学高中课程,希望能参加考大学,当然这也是痴心妄想。

他是一个孝子,文革中他背着母亲去挨批斗、游街,不怕别人说他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晚上去田里摸田螺、抓甲鱼,让母亲有些荤腥增加营养。

由于他聪明好学,动手能力也强,替生产队修理农机,革新农具,培育良种,才没受更多的苦。

我父亲和在上海的其他几个亲戚开始每年会汇一些钱去接济小姨婆,每年有一、二次信件来往。

1966年文革开始时,我父亲寄了最后一次钱。因担心汇款单会引人注目,不能到她手中,这次是将几十元现金放在平信里寄的。

以后爸爸自身难保,两年后投河自尽,我们与小姨婆就断了音信,直到文革结束。

我见到她是文革结束后,她再来上海。尽管几十年饱经风霜,头发已花白,脸上也布满了皱纹,但看上去依旧风韵犹存,举止谈吐没有“乡下人”的味道。

劫后重逢,她同我母亲一起痛念各自的丈夫,互相老泪纵横,抱头痛哭,泣不成声,然后又互相安慰。她对当年阻拦一家去台湾后悔莫及,说是一着走错,满盘皆输,是她害了全家。她这话以后又反复说过多次,这一后悔负罪感长久难以释怀。

姑丈头戴“反革命”帽子   幸有大阿姑相伴

我大阿姑的丈夫,我的姑丈,是江西婺源人,原国民党军队里的文书,却被正式带上了“历史反革命”的帽子。

我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六十年代初与大阿姑一起来上海,印象不深,只记得他送给我和我哥许多邮票,那时我刚开始集邮,看到这么多漂亮的邮票,自然眉开眼笑,心花怒放。第二次是我大阿姑去世以后,文革刚结束,他显得很憔悴,低着头,神情黯然,忧郁的眼神黯淡无光,说话不多,声音沙哑,净是讲述大阿姑的最后几年的事,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大阿姑来上海的次数比姑丈多,而且每次都住在我家,同阿娘挤一个小床。一米七几的大阿姑挤在阿娘床上,挤得床都吱吱作响。大阿姑能干活跃,快人快语,豁达开朗,我们家的人平时话语都不太多,她一来,欢声笑语满屋。

她见多识广,我们很喜欢听她讲各地的风俗习惯,人情风貌。她快手快脚,干练利落,抢着帮我母亲做家务。我吃过她做的江西名菜“粉蒸肉”,香喷喷,亮晶晶,浸透了肉油的米粉使人垂涎欲滴。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文革开始不久的1967年新年。她刚到上海没几天,江西当地就打电报来催她回去,当时全国的“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我们立刻就有不祥的预兆,她却认为没有大事,反过来安慰我父母和阿娘不用担心,但她一回去全家就被扫地出门,从城镇赶到乡下。

1971年新年她最后一次来上海时,我刚去农村插队没回家,所以没见到她。

她带来了她自己养的鸡,晒的笋干,还有著名的婺源绿茶。说到当年抗日虽说投错了庙,可那些共产党老干部现在不也一样被斗得死去活来。在农村,虽然也挨批斗受过辱,但是姑丈自学中医,在当地小有名气,他们乐于助人,为人治病解痛,排忧解难,所以也没吃太多的苦。

他们两人没有子女,长期相濡以沫,相依为命。大阿姑那次风尘仆仆而来,依依不舍离去,是她最后一次来上海,回去不久她身体就每况愈下。大阿姑病重去世前,姑丈到处翻医书查偏方,上山挖药材,但最终仍未能挽救她的生命。

阶级斗争时代下的牺牲者

当年两位热血青年,美丽、活泼、聪颖、热枕,在国家民族遭难之时挺身而出,抗日救国,以后的命运本不该如此坎坷悲惨,对社会也本该有更大的贡献,可惜生不逢时,在阶级斗争天天讲的年代,在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年代,她们成了中国无数贱民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