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两宋风华 (36) —— 仁宗难断家务事 朝堂振起台谏风
（接上期）
有句话叫“清官难断家务事”，天子也是一样，都有令人头疼的家务事。宋仁宗这一生有三件家事让他困扰不已，哪三件呢？就是认母、废后、立储，这三件事。
第一件是认母。前文提到，宋仁宗有三位母亲，生母是李宸妃，然后被刘太后视为己子，又由杨太妃代为抚养。明道二年三月，刘太后去世，遗命尊杨太妃为皇太后，与皇帝同议军国大政。这道遗命掀起了轩然大波，御史中丞蔡齐、殿中侍御史庞籍、右司谏范仲淹等人，纷纷站出来反对。蔡齐认为皇帝已经成年，不像当年还是小孩子，刘太后有涉政的必要，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了。范仲淹则进一步对“太后”的封号提出质疑，认为“太后”是母号，只有母亲才能用这个称号。杨太妃虽然抚养皇帝有功，也不能因此就获封母号。最后，这件事的定论是杨太妃还是获封皇太后称号，但是不参与军国大政，所以杨太妃的事就这样解决了。
宋仁宗一生中三件家事让他困扰不已，就是谁是妈妈、谁当太太、谁是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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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刚解决完这件事，宋仁宗还没有从刘太后去世的悲痛中恢复过来，又得知一个更震惊的消息，知道了自己的生母其实是李宸妃。李宸妃在刘太后去世前一个月就去世了，更有传闻说李宸妃被刘太后所杀。宋仁宗是非常孝顺的人，可以想见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心情之复杂。最后他去祭拜母亲，命人打开棺木，结果看到李宸妃穿的是皇后之服下葬的，尸体用水银处理过，所以玉色如生。他这才明白李宸妃并不是被害死的，并且是以高规格的礼仪予以安葬。
事实上，刘太后的确没有必要在自己贵为皇太后，并且在李宸妃和自己都已是垂幕之年的时候去谋害她。宋仁宗应该想得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哭拜过李宸妃之后，就消除了对刘太后的误解，而更加感念刘氏之德。因此，李宸妃的事就这样解决了。
而关于刘太后，因为她涉政十年，政风严明，也得罪了不少人，同时她晚年时迟迟不还政，很多正直大臣对此很有意见。现在刘太后去世了，不少人开始到宋仁宗跟前讲刘太后的种种不是。这个时候，右司谏范仲淹站出来向宋仁宗进言，说：“太后受先帝之托，养护陛下十余年，应当掩其小过，以全后德。”在刘太后生前，范仲淹可以说是最坚决、强烈主张太后还政的人之一，但是刘太后去世后，范仲淹并没有操戈相向，而是非常客观的肯定其功，不计其过，足见范仲淹的君子之风，有大体、识大局。
最后，宋仁宗的三位母亲都获封太后称号，刘氏被尊为章献太后，李氏被尊为章懿太后，杨氏被尊为章惠太后。
再说说宋仁宗的第二件家事——废后。宋仁宗的第一位皇后姓郭，郭氏被立是章献太后的意思，不是仁宗自己选的，所以一直不受宠。当时有两位宫人尚氏、杨氏比较得宠，对郭后不太尊敬。有一次，尚氏对郭后出言不逊，郭后一生气扬手要打。宋仁宗见状跑上来挡，结果一巴掌就打到了宋仁宗的脖子上，宋仁宗一气之下决定废后，结果这场家庭纠纷惊动了朝堂上下。当时宰相吕夷简因为与郭后有过节，所以对宋仁宗废后表示支持。而一众台谏官则认为，宋仁宗废后理由不够充分，认为吕夷简是挟私报复郭后，更是有违道义，于是纷纷站出来反对。
就在诏书下达的当天，御史中丞孔道辅、右司谏范仲淹率领着一众谏官、御史，到垂拱殿外，请求皇帝诏见。守门的人不给通报，于是孔道辅就一边拍打门环、一边大声疾呼：“皇后被废奈何不听台臣言。”可以想见当时大家情绪都比较激动，场面比较激烈。台谏官们都不肯走，没办法，宋仁宗就让宰相吕夷简去跟台谏官们解释为什么要废后。
吕夷简是很能言善辩的人，他说，废后这件事，东汉光武帝就做过。因为东汉光武帝也是一代明君，所以他的意思是东汉光武帝都做过，当今皇帝也可以这样做。大家一看，吕夷简这是要借古说今，但是这帮台谏官，哪个不是博古通今，学问了得、口才了得，马上回怼：“东汉光武帝虽然做过废后的事，可是咱们皇上是尧舜之资，您做为宰相，应当是致君尧舜，尧舜的标准多高啊！应该高标准，怎么能跟着东汉光武帝学呢？”
一句话把吕夷简噎的没话说，只好拱手而立，说：“你们自己去跟皇帝说吧！”众台谏官一看，也吵不出个名堂来，算了，还是明天上朝堂上吵去，于是大家就约好了，第二天在朝堂上辩论。不过，吕夷简到底是久经官场，经验丰富，就来了一个先发制人，上奏宋仁宗，把孔道辅和范仲淹都派到外地做官。所以第二天还没等上朝，诏书就下达了，孔道辅出知泰州（就是到泰州做知州），范仲淹则是出知睦州。
但是事情没算完，吕夷简没想到，台谏官们并没有因此而默不作声。当时一位台谏官叫杨偕，马上上奏，请求与孔道辅、范仲淹一起外放。还有两位台谏官，郭劝和段少连，也一起上疏，可以说这样一来，这件事就更轰动了。本来大家只是围绕郭后当废、不当废在争论，现在问题更尖锐了，成了朝廷是否有公道、台谏官是否行直道的原则性问题了。名臣富弼也上疏说，陛下您做了一件事，犯了两个错，“废无罪之后，一也；逐忠臣，二也。此二者皆非太平之世所行，臣实痛惜之”。可以说是言词激切。
这件事的结果是，虽然有众台谏官的反对，但是仍未能阻止郭后被废。第二年，宋仁宗立曹氏为后，幸好曹氏是很贤德的一位皇后。至于之前被贬出京的范仲淹、孔道辅，后来也都被诏还，或者官复原职、或者委以重任。
再来说最后一件事——立储，就是选太子。因为仁宗皇帝一直没有子嗣，特别是晚年时健康每况愈下，却迟迟没有立储君。众台谏、众大臣们，为了这件事也是操碎了心。谏官范镇、并州通判司马光、翰林学士欧阳修、殿中侍御史包拯、知制诰吴奎、刘敞，以及宰相文彦博、富弼、韩琦等，都先后或是上疏、或是面陈，力请宋仁宗立太子。
比如：言事官范镇先后十九次为这件事情上疏，但是都没有得到答复，他又等了一百多天，等到须发皆白。后来范镇当面劝宋仁宗立储时，边说边流泪，宋仁宗也一起落泪，并说：“我知道您是忠心为国，但请再等二、三年。”范镇看自己立储的建议没有被采讷，就辞去了言官之职。但辞职后，还是经常上疏说立储之事，而且宋仁宗说让他再等二、三年，这话范镇一直记得。三年后，范镇又对宋仁宗说：“您答应我再等三年，愿早定大计。”意思现在已经三年了，希望能早立太子。
从这些记载中，可以看到当时的那些读书人，他们为官的出发点，真的是为了社稷、为了国家，忠心赤诚，感人至深。最后在言事官和执政大臣的努力下，宋仁宗终于在嘉佑七年八月立太子，就是后来的宋英宗。
宋仁宗的这三件家务事，在当时都是轰动朝野的。当然历史过去之后，世人并不觉得这些事有那么重要，但是为什么还是要去提它呢？这是因为这些事情的意义并不在于其本身。
比如：宋仁宗废后这件事，到底对不对呢？也许就如台谏官与宰相的争论一样，就看用什么标准去衡量，如果是用东汉光武帝的标准，那可能就是当废，但若用尧舜的标准来看，也许还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就是这些事情的本身，其实并无绝对的定论。但是通过这些事情，可以看到的是北宋的台谏官们大展风采，他们敢于坚持原则，以道义辅佐皇帝，行直道不避权贵，这种士气与精神极大的鼓舞了天下的读书人，这一点才是这些历史故事的意义所在。
（未完待续）
